这年秋天,在一片锣鼓声中,庄坪人民公社成立了,姚乡长成了第一届管理委员会主任。石蛙溪农业社成了庄坪公社的一个生产大队,沿溪分布的六个自然村被分成六个生产队,陶秉坤所在的陶家湾上湾,为第四生产队。成了公社社员的陶秉坤忧心忡忡。公社成立之后,原农业社的一切公有财产都交给了公社,社员的自留地和房前屋后的竹木也都归公社所有,只有菜园和养的鸡鸭,暂时还是自己的。
姚主任来到石蛙溪,帮助新上任的大队支书陶有富召开全大队的社员会议。会议开始时,领导还未讲话,陶秉坤就磕磕烟竿从人群中站起来说:“姚主任,你我是老熟人了,我心里有话就不藏起发霉,照直讲,要得么?”姚主任笑容可掬:“你讲你讲。”陶秉坤说:“公社把什么东西都收走了,这日子如何过?”姚主任两眼放光:“告诉大家吧,我们马上要办公共食堂,一个生产队办一个,实行粮食供给制,即全体社员,不管你家里有几个劳力,都按人口免费供粮,一句话,吃饭不要钱!”陶秉坤马上问:“这公共食堂,做不做事都有得饭吃?”姚主任肯定地点头:“这就是公社的优越性呵,像您这么大年纪,在家歇着一样有饭吃,还有,你这个食堂缺什么菜,少什么粮,还可以到别的食堂无偿调拨。”陶秉坤连连摇头:“这么敞开吃,三个月后就会饿肚皮!”
陶秉坤生怕公社把秋莲养的那口猪抓去充公,逼着秋莲把它杀了。那猪刚长成架子,正要上膘,杀了可惜,秋莲舍不得,陶秉坤说:“有什么舍不得的?杀几斤得几斤,要被别人‘共产’共走了,只怕猪鬃都拔不到一根!”猪杀了之后,向来节俭小器的陶秉坤让全家敞开肚子吃了几顿饱肉,弄得福生二姣两口子坏了肠胃,一连屙了三天稀巴巴。虽然已经分家,可在这个屋顶下,一切还是陶秉坤说了算。猪肉大部分卖掉,小部分腌在坛子里,还特意给禄生一家送了一挂去。猪栏空下来之后,陶秉坤也不让秋莲去捉猪崽,说如今不是养猪的时候,没事你就多做点针线活吧。
人民公社果真有气魄,公共食堂说办就办起来了,每人每月发九十张餐票,按时就餐,所有社员不准私自开伙。公社还组织了许多检查小组到处乱窜,一发现谁家冒烟,就砸锅毁灶,没收屋里的所有粮食蔬菜。石蛙溪大队第四生产队的公共食堂建在陶家院子旁,匆匆搭起的一个屋架,一头是仓库,一头是伙房,人们把整幢房子称作队屋。队屋旁有一棵歪歪扭扭的香樟,树上吊了从公社领来的半截钢管作钟用,出工和开餐,都敲钢管通知。陶秉坤家离队屋较远,隔道山嘴,但那嘹亮激越的钟声迂回而来,总能准确无误地绕到他家屋檐下。玉山被推举为生产队长,所以那钟声大多是老二亲手制造出来的,可能新官上任心劲足的缘故,他敲得特别重。其实若是开餐,根本无须敲,往往饭还未熟,全队老少男女就已在食堂前聚齐了,“吃食堂”一时成为了人们的口头禅。
像陶秉坤这样的古稀之人,人民公社都不给派工,但他闲不下来,才歇了两天,腿就有些浮肿,一按一个白印。于是,他去公共食堂帮忙打杂,烧烧火,洗洗菜,收收餐票什么的。由于社员住得分散,饭开得拖沓,每天开得三餐饭来,用来干活的时间就不多了。陶秉坤看在眼里急在心中,一遇到有人挑剔自己钵里的饭菜比别人少,或者端着饭打打闹闹,忍不住就要呵斥:“有饭就快点吃,还做不做工夫噢?”别人就会反驳他:“你这老倌子好笑得很呵,我们又不是你家请的长工,真是屎不急屁急,吃了咸鱼操闲(咸)心!”
起初,食堂的菜是社员们从自家菜园摘了交来的,既然菜要交公,就没人用工余时间去种菜了,菜园日渐荒芜。玉山只好派人专门种菜。除此之外还要专门派人砍柴,食堂的两眼灶胃口大得很,每日至少要吞掉三担干柴。再加上食堂必需的管理人员,这样一来,全队的劳力就有三分之一用到后勤上去了。由于是集中劳动,上山下田的人看起来多,实际上比往日少。陶秉坤对此也是长吁短叹,有时就忍不住冲玉山叫:“这样下去没日子过的,人哄地皮,地哄肚皮,你这个队长也不想想办法!”玉山说:“队长有何用?不过是帮公社和大队传话的喇叭筒。你七老八十,该消停几天了,上级操心的事,你用不着去管,地是公社的地,人是公社的人,你急什么喽!”陶秉坤说:“我怎么不急?人是公社的,可肚皮是自己的呢!”
陶秉坤粗茶淡饭一辈子,从不知挑食,但儿媳秋莲的烹调手艺培养了他的味觉,食堂的大锅菜不是没炒透就是煮过了头,常令他皱眉。还有,食堂把吃饭变成了一种集体行为,使它失去了往日那种温馨的家庭气氛,这种众人匆忙咀嚼吞咽味道统一的饭食的场面,与其说是享受劳动成果,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劳作。总而言之,陶秉坤对食堂是一百个不顺眼。但是,他又不请自来,每天忙到天黑才回家去,似乎正是食堂的不顺眼吸引了他。
公社成立头一个月,给社员发了工资,全劳力两元,半劳力一元,钱虽不多,这破天荒的举动却让作田人欢呼雀跃了一阵子。可惜好景易逝,这是头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。陶秉坤得了一块钱
第三十七章(1/7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